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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秦楼月 柳梦斋在柳家大宅的一处偏院里被关了整整十天,困住他的并不是门锁和高墙——他可是个贼——而是虚荣。
他的脸受伤了,他可不愿被人看到一个二十多岁的男人依然被父亲揍得脸上开花。
十天后,伤口痊愈,但他左边面颊上仍余留着一片瘀青未消,不过柳梦斋实在憋得受不住了,刚一解除禁足,他就出城打猎,晚上又请了一大班酒肉朋友到泡子河的别业里开赌。
友人中有一位乃是内阁首辅唐益轩的三子,名叫唐文隆。
唐文隆所做的倌人恰好是蒋文淑的亲妹妹蒋诗诗,所以唐文隆和柳梦斋算是“连襟”,两个人原就年岁相近,又都是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一来二去便混做了一处,交情日近。
唐文隆一见柳梦斋就打趣他道:“这脸上怎么挂了彩了?不会是叫你们家老爷子给揍的吧?” 柳梦斋正在脱换猎装,他扭过了因羞愧而涨红的脸,把肩头上叽叽咕咕的猎鹰卸给仆人,一面往那鹰背上作势一敲,“瞎说什么哪?今儿打兔子的时候,叫这家伙给我捎了一翅膀。
” 马上就有个人问说:“这是不是你自个儿捕来的那一头?” “可不,当初熬它,可熬了整整五天五夜!”柳梦斋大谈起玩鹰养鸟的闲话,就把脸上的伤迹给搪塞了过去。
晚一些,各人叫的条子就陆续来到,男男女女加起来总有二三十人,胡混到后半夜,又开了一回消夜,方才渐渐散客。
到寅末时分,只剩下末一桌,是柳梦斋坐庄在那里推牌九,在身后替他开配的自然是文淑。
文淑那一双妙目已熬得发浊发红,半是困,半是为满屋子烟气所熏。
柳梦斋看在眼里亦有不忍,便叫她自去歇息,“你先睡,我再玩两把就来。
” 文淑在后房睡下不久,神思迷恍时,犹听得柳梦斋在外头笑嚷着:“你得听我的,押下门,这把下门活!”打一个盹的工夫间,声息已尽落。
她睡时并不曾放落床帐,此际见房中已亮得能够辨物了,人却还不见回来,她便起身去寻他。
门是虚掩的,一推开,前半夜还人头济济的赌厅一片空落,只余下熏香与水烟的味道。
文淑走几步,但觉脚下踩着个什么软绵绵的玩意。
她低头一瞧,是一条絮满了碎流苏的绉绸汗巾子,似百足蜈蚣一样拧身伏在地毯上,旁边还撂着只香囊。
香囊上精绣着仕女捧枝的报春图,下头也吊着五彩穗子。
文淑捡起那香囊翻过一面,“如心”两字赫然入目。
她迟疑了一下,仍往里走去,一种不祥的声音马上钻入她耳内,而文淑对这种声音再熟悉不过——当男人滚上女人的皮肉,当女人竭力用皮肉去取悦她的男人。
映入眼帘的是和大厅通连的一所更衣室,靠里摆着张大供桌,一个半裸的女人坐在桌上,岔着两腿,柳梦斋就站在她腿间,裤子直褪到膝下,一下下撞击着。
烛光反射在金箔屏风上,往他瘦长矫健的身体投下大大小小的金色光斑,令他好似是一头在生肉上撕扯的豹子。
而后那豹子突然间停下来,转过灿烂又冷漠的眼睛,望见她。
唯有她先挪开视线,才能避免对视的尴尬。
文淑转而死盯住那女人。
女人也觉出了什么,探出她满洇着血潮的面孔。
文淑认得她——果然是她,鸣鹂馆的如心。
如心一开始是跟着哪一位客人来的,又是怎么把柳梦斋引入了迷花洞,文淑暂且顾不上深究,令她心肠翻搅的另有别情。
皆因她专爱美男子,但槐花胡同出入的大多客人便不是面目可憎的糟老头子,也已人到中年,一身的肥胖松弛,貌美强健的男人原已难求,再要添上富厚大方这一条,更是寥寥无几。
起初文淑看中的是外号“第一美男子”“醉财神”的国舅爷詹盛言,只不过向他进攻时屡屡受挫,这才把目光转向与詹盛言同样位列“财神”,亦同样以俊美著称的柳梦斋。
其时与柳梦斋相好的倌人本是四金刚之一的杨止芸。
杨止芸在艳春馆做生意,文淑就利用上艳春馆出夜局之际,将柳梦斋诱惑上床,又故意使止芸勘破。
止芸连日耍性子冷淡柳梦斋,还等着男人向她赔礼挽回,而文淑却凭借小意殷勤把这一夜风流变成了夜夜温存,待止芸回过神来,柳梦斋早就跳了槽。
为此,文淑还曾被止芸带人群殴。
但文淑那时刚从南京北上不久,立足未稳,不得不忍了这口气,好在这个费尽心思图谋来的柳梦斋一点儿也没令她失望,非但钱财上不叫她吃亏,常年走马行猎的身手更有说不出的好处来。
纵然文淑早就在情场里练就了一副流水手段、铁石心肠,也颇觉离不了这一个妙情人。
正是为此,柳梦斋的风流韵事才使她左右为难。
要撕破脸大闹上一场吧,这个与他偷腥的如心多半会伺机上位,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自己还不被同行姐妹们耻笑死?要不闻不问呢,她又怕柳梦斋摸准了她软肋,此后更加放肆起来,迟早还是要被野女人巧取豪夺。
短短一刻间,文淑已把念头连滚过几遍,到底是攥紧了手中的那只香囊,不声不响又退去了屏风后。
她估量着柳梦斋总得来和她当面解释,因此一回房先就把一条手绢哭得个透湿。
果不其然,一会儿他就跟进房来,当然早已是衣衫齐整、面色如恒。
他揽过她柔声认错,先是承诺给她订一对翡翠玉镯,又说要补偿她一套西洋金刚钻首饰。
文淑挟一肚子羞愤,一行哭得个梨花簌簌,一行就将他数落个没完,却怎知柳梦斋遭人当场“捉奸”,其实也憋着一肚子火,再被这么连哭带骂一通,自觉面子上挂不住,登时就犯起了少爷脾气来,直接反唇相讥道:“我要不是‘这种人’,当初又怎么和你好上的?”噎得文淑几乎晕过去。
她就再懂得曲意温柔,也是万人追捧的金刚,不是没有气性的,于是便也沉了脸不睬他。
柳梦斋见状干笑一声,拔脚就转出房。
可怜文淑从日出伤心到午后,才见一个仆妇送了些吃食来,“姑娘,我们爷说请您用些点心,梳洗一下,他送您回去。
” 一路上,柳梦斋骑马、文淑乘轿,二人非但是不交一语,甚至连眼神也不肯碰一碰。
等到了槐花胡同,甫一落轿,文淑便头也不回地去了,柳梦斋更是连马也不下,拨转了辔头就要走。
恰在这时,一声娇呼直扑入耳。
“公子!” 这并不是巧遇,自“那一天”之后,万漪每天都在怀雅堂门口等待柳梦斋。
护院们只当她是在闲看景,故此也不加拦阻。
万漪先等到的是娘,娘接过她悄悄塞来的银票——柳梦斋奉送的银票——笑着在万漪胳膊上拧一把,“丫头大了,不逼你,你还和娘耍心眼呢。
”娘走后,过了一天又一天,万漪才在今天再一次等到柳梦斋的出现。
“公子!”她喘着气奔来他马前,“公子留步。
” 柳梦斋在马上垂目望去,见是一个少女——又是“她”。
她朝他仰着脸,双颊被春风拂作了苹果一样的红颜色。
柳梦斋蓦地里满心厌烦。
这些女人们!但凡他稍微给她们一点儿好脸,她们就活像他的鹰犬们围攻猎物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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