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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青年!” 李绶武一回头,面上又吃了一拳—这一拳刚猛有加,直打得他眼鼻口耳之间金星乱冒,可是论劲势之刁钻深沉,却远远不及居翼那两掌的千万分之一。
是以不过一眨眼间,李绶武便清醒过来,收了放大镜,再掏出深度近视镜戴了,见出手的是一个卫士模样的年轻人,身后则是发话的湖南骡子贺衷寒:“那天我问居伯屏,道你这贼眉贼眼的小子是何方神圣,他不作声,我不能就此作罢。
如今他去了南京,你小子便是我的人了—来啊!再给我打!” 话才说完,那卫士的双拳又如雨点般抡挥而至。
好在李绶武的一部泥丸功暗渡初成,筋骨间自成一防御气罩,捱这长拳短脚的硬功猛打,还能生受几分。
只一副眼镜不能毁伤,抢忙埋脸摘去,伏身蹲踞着尽让那卫士踢打劈捶,直到贺衷寒满意了,才抬手止住,道:“如何?” 在问者而言,这声“如何”并非有意义的问话—其中即令有什么用意,不外是要那被问之人讨饶告哀罢了。
孰料李绶武垂头想了想,冲那出手的卫士道:“这位弟台的拳脚出自山东螳螂拳一门。
此拳正宗只在栖霞、莱阳两县有传人。
看这位弟台身形不高,恐怕是莱阳县人士。
莱阳螳螂拳也正因在地人丁腿子较短,足以多勤于拳、掌、臂、肘的进击之术。
可惜这位弟台研习这套拳法的时日恐怕不长,否则打了半天不至于只会这蹬山、坐虎二式。
” 贺衷寒闻言睇了卫士一眼,见他果然是五短身材,这矮卫士也发了傻,接下来准备伺候的拳脚是怎么也打不出手了,只得回望一眼贺衷寒,那眼里的意思是:您老还要我打的话,我只有打下去了。
倒是李绶武不慌不忙戴上眼镜,衣袋里掏出条手帕来将眼角、鼻下和嘴边的血迹抹去,沉吟道:“由蹬山式入骑马式是极容易的,由坐虎式入寒鸡式也不难。
世人皆以为这些都只是身法、步法,其实身步之中自有气血运行之道,非学全了一百四十四个拳招,不能畅快磅礴。
要不,退而求其次,由王朗而下的‘八步螳螂拳’也还打得,如能练得出入周至,未必不能成为一时的方家。
再退一步说,这位弟台如果肯再下三年五载的工夫,权且将我说的四式练得丝缝不漏、进退不失,恐怕也能打下一片江湖—” “住了!”贺衷寒挥手止住李绶武一发不可收拾的谠论,顺势挥退了那瞠目结舌的卫士,道,“眼下居伯屏三日五日也回不了南昌,我们这些从事革命工作的人里更没有一个是溷迹江湖、低三下四的人。
可你李老弟也不知身负何等能耐德行,竟然便到总部来窥探机要、扰犯中枢了—这,可是要杀头的大罪啊!” 李绶武点点头,道:“是的是的。
在下一条性命原本该葬送在那居先生手中,今日还有一口气在,毕竟是多余的。
贺先生要取去,随时请便,只不过若是能容在下将这些宗卷再饱读片刻,我也就于愿足矣、于愿足矣!”说着,低头虾腰又拾起散落了的几十张档案,收束整齐,置于几首,再摸出放大镜,逐行逐字阅看下去,口中还不时会发出些“噫”、“噢”、“嗯”、“啊哈”之类意会神知之声。
这厢的贺衷寒却迟疑了—听对方语调辞气并无一丝半缕做作之态,仿佛来杀便杀、要剐就剐,全不畏恐。
更奇的是,他怎知我姓贺呢?念及声出,贺衷寒不自觉地退了半步,双手环胸护持,道:你怎知我姓贺?” 李绶武又读了几行文字,才仰脸微微一笑,道:“贺衷寒先生黄埔一期毕业,早年既是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的成员,也曾经身为孙文学会骨干,还是莫斯科大学的留学生,称得上是国民政府核心大员之中的理论家、战略家—在下即使眼力再拙,怎么能连贺先生也不认识了呢?” 贺衷寒听他这么一说,浑身上下如浴温汤、如沐春雨,其温柔舒洽,简直难以言喻,暗想:这个青年非仅娴于武术,亦复通晓我革命界的底蕴,想来必非寻常人物。
如此一作想,贺衷寒对李绶武竟生出一二分钦服之意。
未料李绶武接着说道: “只可惜当今大元帅不让贺先生领兵握权,执掌虎符。
否则,以贺先生之才具能力,又何止是贵党的理论家而已呢?” 贺衷寒不及听完这一整段言语,早已摇头转脸、四顾八望,生怕隔墙有耳的模样。
然而嘴角鼻梢已经显露出笑意来—李绶武的确说中了他的心事。
想那“老头子”一向以为贺衷寒其人野心炽盛,不易收服,是以总委之以政治训练、军事教育之职。
然而他毕竟出身黄埔一期,于“老头子”的嫡系亲兵之中可称首脑,其顾盼自雄,而又抑郁难伸的矛盾之感,竟尔为李绶武一语道破。
“你—”贺衷寒一时之间接不上口,一只手掌却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的藤芯扶手椅一摊,道了声,“坐。
” 李绶武却继续说道:“贺先生自印出版的《一得集》、《学与干》都是经世致用的大文章,我是早就读过了的,只是这一次误闯贵部,才有缘相见—说句托大的话—李绶武颇有恨晚之感呢!” 这几句话更让贺衷寒飘飘然起来,一颗热血滚滚的心好似艳艳春花,款款绽放,且要昂梢挺叶,挣向那最高枝的模样儿,于是浮出一脸笑容,道:“你读过我的文章?” 李绶武哪里读过贺衷寒的文章?只不过方才橱架之上的宗卷里有几笔账款,署名贺衷寒申报,用途就是印书。
公文附件里有贺衷寒亲笔所写的出版品内容摘要,总之是吹大了牛皮好申请经费。
可如此一说,贺衷寒更觉觅着了知音,遂拉着李绶武肘弯,硬让陪同坐下,殷殷说道:没想到李老弟也是关心革命、热爱国家的有为青年。
看你文武双全,淹通得很,怪不得叫居翼瞧出些稀罕来。
但不知你老弟到咱们行营—究竟所为何来呢?” 李绶武当然不肯将寻觅一部“武藏十要”的底细向这帮牛鬼蛇神和盘托出,然而对方的话却给他指点了一条应答之道,当下答道:“自是为革命、为国家而来。
方才贺先生误会在下窥探机要、扰犯中枢,其实在下所思所图者,正是要找个戮力报效的机会。
谁知进门先吃了两顿熬打—” “噢?”贺衷寒点了点头,扫一眼四壁的橱架,道,“那么这些宗卷你都看过了?”。
“不瞒贺先生说,在下就算有一目十行、百行、千行的功夫,也读不完这么庞大的一笔材料。
不过,倘若能假我以数月的时日,一定是读得完的。
” “光读读资料就能革命、就算爱国了么?”贺衷寒笑了起来,辞气固然略见迫人,可是态度依然是和缓的—甚至还预藏了几许器重、称赏之意。
“是贺先生自己在《学与干》中说过的:‘在我们今天这样一个大时代里,读书即是革命、读书即是报国;我们国家的志业非读书人不能够开启,非读书人不能够完成。
’”李绶武说到这里,凝眸望着贺衷寒,还抬手扶了扶眼镜。
贺衷寒的一颗脑袋终于止不住地点了起来,道:“你果然读过我的文章,你果然明白我的意思。
好好好!那么我再问你,你从这么些档案里又读出了什么可以革命救国的学问呢?你要是说得上来,贺某人一句话,非但不治你的罪,还保你一本。
你的前程就大放光明了。
” 在李绶武而言,除了能饱读酣读各种有字之纸,其余哪里还有什么大放光明的前程?然而他同时也十分了解,此际如若不给贺衷寒一个满意的答复,恐怕这计划处方圆咫尺之地便是他葬身之所了。
于是他紧紧抿住嘴唇,暗中运起一缕真气,催动泥丸,将通体上下血脉经络疾速“走意入神”了一遍—这一大周天行游下来,脑海中匆匆瞥过的材料又历历浮现,如绘如织,可以称得上洞彻清明了。
他抖擞抖擞躯干,先向贺衷寒一揖,随即起身,向橱架走去。
贺衷寒看他随手比划着橱架的宽度—一如工匠在丈量着什么似的;正待要问,却听李绶武亢声侃侃说道: “在下资质愚鲁,未能尽阅所有资料。
不过以所寓目者言,可以看出大元帅所切切关心者,唯三事而已,是以关于这三桩事体的文书宗卷几乎占了十之八九。
贺先生且看:此壁高十二尺,横幅二十四尺,每架间距二尺,若以乘积算来,共是五百七十六立方尺。
在这五百七十六立方尺的体积上,军务和财务方面的文卷几乎各占了近一百二十立方尺。
倒有那么一种文卷,上标‘特’字,所言者既非军务,亦非财务,更非什么党务、政务,而是关乎某些个人乃至于集团的记事。
其饾饤琐碎,直似从前皇帝的‘起居注’。
然而细察其内容,竟然有吃饭穿衣、零用花费之类极其入微的载录。
观所载录之人,又决非帝王将相那一类的大人物—” “这是我们称作‘特务’的一个作业。
无论你叫它‘特别任务’也好、‘特殊勤务’也好。
总之非关一般党政要务就是—你怎么连这些也看了?” 李绶武并不答腔,却接着先前所言,继续说下去:“那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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