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因探春催他,便起身出了紫菱洲,路上遇见四儿,手里拿了一件大毛衣服,急急走来。宝玉问道:“你那里去?”
四儿道:“奶奶到老太太屋里去了回来,潇湘馆奶奶留住吃晚饭,天气忽然冷了,叫我去拿大毛马褂换呢。”宝玉同了四儿一路行走,见四儿还穿着小毛羊皮坎肩,因向四儿问道:“你替奶奶拿了衣服,自己为什么不换一件穿上。”四儿道:“我不冷。”宝玉又问四儿道:“奶奶待你怎么样?”四儿道:“二爷待我们宽厚,自然奶奶也疼顾我们的。”宝玉道:“我叫你到旧时住的地场去可好不好?”四儿一扭头,斜眼睃着宝玉,脸上一红才说道:“我是要在蘅芜苑服事奶奶的,莺儿姐姐又要出去了。”宝玉忙问道:“莺儿到那里去?”四儿道:“二爷假装不知吗?”宝玉道:“我真个不明白。”四儿笑了一笑道:“二爷自去问他。”宝玉见四儿这一笑,心里倒有些疑惑起来,还要向四儿根问,不觉已到了潇湘馆门前,二人便进里边。
宝玉先去看了袭人的病,然后到黛玉屋里,笑道:“太太认的人,你们都不肯和我讲,我问三妹妹,已经知道的了。”
宝钗道:“谁来瞒你呢?你也在同年里头留心,招一个好姊夫,叫老太太欢喜欢喜是正经。”宝玉道:“凑巧有一个人在我肚子里,只等太太那里认下了,我就通一句话过去,他那里自然央媒来说亲。”黛玉道:“太太那里后儿就要摆酒唱戏,还请妈妈过来喝喜酒呢。且讲出你肚子里的人来,年纪可配得上?相貌可看得过?”宝玉道:“又是同年,又是世交,年纪也在二十以内。论相貌,却不算出众。”宝钗道:“别十分丑陋,叫鸳鸯姊姊抱怨。”宝玉道:“就和我一个样儿,先要请问二位奶奶,可抱怨不抱怨?”宝钗、黛玉都笑道:“别听他胡诌,没有这个人的。”宝玉道:“你们说没有这个人,我老实告诉了你们罢,扳了咱们的亲,讨老太太的欢喜,不用说,连我也补他的情了。我说的不是别人,就是甄宝玉。”宝钗问道:“你为什么要补他的情?”宝玉笑道:“不是张家姑娘同林妹妹两个人,甄宝玉都去求过亲的?两回都被我夺了来,可不该补他的情吗?”宝钗道:“才说你胡诌,可不是真的!他们扳亲,难道不细细察听?况且,甄太太也到咱家里来过,他们的老婆子也常来走动,说是太太的干女儿是使女出身,甄家就愿意吗?”宝玉道:“你们不知道,里头有个缘故,因为甄宝玉亲事屡说不成,前儿把他年庚叫张铁嘴排了一排,说定亲到不要人家亲生女儿,须得如芝草无根,醴泉无源的,来历、出身贫苦的姑娘,螟蛉到这一家的,才是姻缘,可许和谐到老。甄家最听信张铁嘴的话,这里有了一点口风,甄家就来求亲。”黛玉道:“你虽是那么讲,再别先在老太太跟前说话,倘事不谐,倒叫他老人家心里不舒服。”宝钗道:“妹妹说的话很是,我就不信甄家当真没处去定出一头亲事来了。”
黛玉笑道:“姊姊,我问你一句话,你未曾还阳之前,倘张家姑娘已受了甄宝玉的聘,张家定要把你送到甄家去,你到底去也不去?”宝钗道:“我也要问你,雨村先生来说媒,你婶娘作主允了,你还从也不从?”黛玉道:“我是不相干,已经跳出三界外的人了,怕什么?”宝钗哼了一声道:“你跳出三界外的人,为什么又跳进这园子里来,想是你愿修行是甄,不愿修行是贾的。”黛玉便笑着站起身来和宝钗厮闹,道:“什么真的假的,倒要问问你这位张家小姐。”
宝玉忙把两个人拉开道:“别再闹真的假的了,留宝姊姊在这里,端整什么好东西请他?”黛玉道:“没有好东西呢,就是照常的菜,叫厨房里添了两样,不知弄些什么来。”当下送上杯箸,三个人一同坐下,点景用了几杯。酒饭毕,叙谈一会,宝玉便问宝钗道:“你的莺儿到那里去?”宝钗还不理会这句话,道:“左不过在园子里头,他到那里去呢?”黛玉道:“好快的耳报神?”宝玉听出话中有因,便涎脸挨近黛玉身旁,叫声“好妹妹,你知道的,告诉了我。”黛玉脸上一红,把宝玉推开,便借话取笑他道:“莺儿是要送他到太太那里认干女儿去了。”宝玉道:“你们倒一样说的藏头露尾的话。”
正说着,见莺儿提了灯来接宝钗回去。宝玉瞧了莺儿一眼,便笑问莺儿道:“你不在姑娘屋里伺候,要到那里去呢?”莺儿只当没有听见,并不理着宝玉。宝钗、黛玉忍不住,大家一笑。宝钗出了屋门,又回头向宝玉道:“你在这里,晚上细细问林妹妹罢。”宝玉站起身来道:“你们不肯明白告诉我,我问晴雯、紫鹃去。”说着,连忙赶上宝钗同走。宝钗在台阶上站住了,叫丫头“掌灯,送二爷到怡红院去”。里面黛玉笑应道:“在这里点呢。”当下五儿提了一盏红纱灯,赶上宝玉,一同出了潇湘馆,分路各自走了。黛玉等五儿回来,问了几句话,也就安歇。次日无事,书中少叙。
到了后天,薛姨妈早就同了宝琴、香菱过来,因是园内便门,先到了潇湘馆。才坐下,钗、黛二人已从贾母、王夫人处请安回来。黛玉道:“我才与姊姊说,妈妈同妹妹们就该来了,老太太早在那里吩咐。”薛姨妈道:“我们也不坐了。”说着,一同起身,出了潇湘馆。正走间,听得后面有人叫道:“姨妈、姊姊们等一等,咱们厮跟着走。”薛姨妈回头,见是湘云同他丫头翠缕,只听笑语之声,急急赶来。薛姨妈道:“慢些走,我们在这里等呢。”话未完,湘云已到跟前。一路叙话,出了园门,来到贾母处。见邢、王二夫人、尤氏婆媳、李纨、凤姐、探春、喜鸾、四姐儿一众人先已到了,便向贾母、王夫人道了喜,然后彼此相见让坐。贾母便问:“亲家太太为什么不来?”
薛姨妈道谢。
只见鸳鸯已妆扮得珠围翠绕,居然绣阁千金,叫林之孝家的挑了两个小丫头进来给鸳鸯使唤。早上在王夫人屋里供了南极、西池,与王夫人行礼,又在贾母前磕了头。此时却与邢夫人、薛姨妈见礼,不免推让一会。各人的贺礼觌仪早已备送,以次姑嫂姊姊俱系平辈相见。宝玉一早出门拜客回来,忙到贾母处叩头道喜,然后在王夫人跟前照样行了礼,便恭恭敬敬向鸳鸯叫了一声“姊姊”,作了四个揖。贾母笑道:“底下也像你玉钏妹妹,替他招一个好姊夫,我也欢喜呢。”贾母一句话,说得鸳鸯脸泛桃花,只得把头垂了下去。一面薛姨妈道:“老太太调教的人,出来果然比众不同。我瞧鸳姑娘满脸的福气,将来自然有一位好姑爷配他呢。”贾母道:“姨太太知我的心。我有什么调教,就为我老的越发记性不好了,全靠他在跟前提醒我一点。瞧这孩子,人还本分,心地也明白。想我已是八十以外的人了,将来我故世后,就不把他配一个小子,也没有对头好亲事,可惜糟蹋了这孩子。我要把他认在身边,碍着宝玉姊妹们倒压下一辈子去了,又使不得;不如拜在你姊姊身边,做个干女儿,送他飞上高枝儿去,算替我成全了这个人。一时我还离不开他,等把琥珀、翡翠这几个人领了起来,能接手他的事情了,才放他出去呢。这会儿不过应个名,托你姊姊的福,定下一头亲事,再不怕有人起什么坏心了。”
说着,又向王夫人问道:“鸳鸯家里还有他娘老子没有?”
凤姐忙答道:“他老子金彩,在南京看房子,两口老子都死过的了。有他哥子金文翔两口子,现在里头当差。”贾母道:“你们多给金文翔几两银子,将来不许他们去走动,别教他妹子丢脸。”王夫人和凤姐都应了一声“是”。
鸳鸯听了贾母的话,想起先前铰下头发,立定主意等老太太天年后自寻一个了结,不想这样抬举他起来。人想衣裳花想容,世间那有有福不愿享的人?转想到主人豢养如此操心,直同恩抚儿女一般,不但不觉欢喜,禁不住心上一酸,两行珠泪直滚下来,怕人瞧见,忙把脸儿背转,用手帕拭干。
独有邢夫人触起前情,自觉惭愧。等贾母众人用过早膳,起身推病告辞,自回去了。贾母满屋子里瞧了一瞧,向李纨道:“迎丫头偏碰着他家里有事,要后天才来呢。你两个妹妹是爱热闹的,为什么今儿不来呢?”李纨道:“因为婶娘身子不爽快,他们走不脱身,过一天就要来呀。”贾母又道:“四丫头早上在这里,为什么就走了?”
正说着,只见惜春同了妙玉、莲贞进来。妙玉先向贾母稽首,然后见了王夫人,挨次辞行。贾母并不留心到妙玉脸上,王夫人因早知这件事,向妙玉仔细瞧了一瞧,带笑说了惜春几句,也不究问根由。又向莲贞问道:“这位小师父倒像有些面熟,几时进来的?”莲贞便向王夫人行了个全礼。凤姐笑道:“太太不认得他了?他就是芳官,先前住在水月庵,如今到妙师父那里没有几时了。”王夫人听了凤姐的话,便叫丫头去拿了两匹绸子来给芳官。
莲贞当着王夫人,不好推却,勉强受纳。当下蕊官、藕官拿了戏目上来,见了莲贞,彼此一笑,并不搭话。莲贞想,他们舞衣歌扇,老此龌龊场中。幸我回头,不为冯妇。
乃妙玉见戏班里上来点戏,起身告辞道:“奶奶、姑娘们都在这里,我也不到各处去了。”说着,同了莲贞回去。惜春送他们出了园门,转身进内,陪贾母、王夫人听戏。莲贞带了两匹绸子,心想先前太太成全了我,今日行此一礼,乃因报德抠衣,非为乞恩屈膝。受此倘来者何用?行至沁芳桥上,便要将绸匹撩入河中。又转念道:毁坏绫罗,也是罪孽,只得带回庵内,留着送给柳家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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