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你都知道,那你还这样对她?”简凝无法理解。
“可是,我始终忘不掉她说的那些话。她说得没错,我确实跟我爸一模一样,我甚至比他更恶劣,我们都以不同的方式深深地伤害了她。我想……”我痛苦地别过头,“我没脸留在她身边。”
简凝怔了好久,脸上的愤怒慢慢柔软下来。我不知道她有没有明白我这种病态的逃避心理,事实上连我自己都很不能理解。这时她突然站起来,轻轻伸了个小懒腰,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我们去趟三中吧。”三中就是我跟南笙一起待过的高中。
“现在?”我有些诧异。
“对,就现在。”
“不行,车就要来了。”我心虚地推脱。
“带我去。”她深深望了我一眼,请求换成了命令。
三
我们待过的地方是三中旧校区,在南水镇的西边——我实在不习惯称呼它为南皖市。这里最初也算得上是热闹了,不过后来开发商看中了南水河沿岸,不多久就在河岸新建了无数高楼大厦和繁华的步行街,西边就渐渐没落了。当我告诉出租车师傅想去老三中时,他摇头拒绝,直到我主动提出加十块钱辛苦费他才勉为其难地答应。“没办法啊老弟,从那边一路回来根本拉不到客。”他并不知道我是本地人,用不标准的普通话跟我解释。
三中旧校区像一个迟暮老人,静静伫立在黄昏中。
我跟简凝拉开学校锈迹斑斑的铁门,走过杂草丛生的足球场和屋顶塌下大半边的礼堂,来到四层教学楼。爬山虎已经爬到了楼房的正面,满墙都是枯黄的藤条印迹。可惜楼道被一大堆废课桌给堵死了,似乎是考虑到安全有意为之。西边的太阳即将隐没,投射过来的阳光笼罩着一层阴森的血色,老实说,这地方已经勾起不了我任何的恋旧情怀,只让我联想到一些毛骨悚然的鬼片情节。
这种恐惧直到我们去了学校后门的山脚下才消失。
后山几乎没变化,还是那片宁静清澈的小湖泊,或许我更应该叫它小池塘,它已没有记忆中的那么大。池塘的老朋友,那棵活了很久很久的巨大银杏树也还在,像个年迈却依然优雅的老骑士笔直地守在一旁。正是新旧交替的季节,池塘水面上还漂着来不及腐烂的枯黄树叶,树上却是茂盛的新绿,潮湿的微风悄无声息地吹起,捎着那些陈年旧事从四面八方铺面而来。
五年前,在我跟陆笙南还很相爱的时候,准确说,是在我们都还很年轻并坚信彼此很相爱的时候,常会逃课来这里。一般都是她敌不过我死皮赖脸的怂恿,任由我把她拽离教室,躲开学生和老师的眼睛,悄悄跑来这座小山脚下。我们会站在树下青涩地接吻,再靠着大树坐下,翻出书包里的零食、CD机、漫画和小说,慵懒地打发着时间。那时候的陆笙南喜欢一边听着孙燕姿的歌,一边在精美的牛皮日记本上写日记,她柔软的黑色长发铺展在我的胸口,散发着茉莉清香。每当我想垂头偷看日记时她就会蓦地起身,大喊一声“喂”,我只好乖乖别过脸,继续贪婪地玩弄她的头发,或者抢走她的一个耳机。
直到夕阳温柔地笼罩整个世界时,她才心满意足地轻轻合上日记本,接着再后悔地撇嘴抱怨:“明天肯定会被老班骂死的,下次再也不来了。”“好,再也不来了。”我笑着答应,那时我从不害怕会没有下次。那时候,下次并不是一个奢侈的字眼。
“就这。”我花了点时间,在银杏树干上找到自己跟陆笙南的名字,它们的位置看上去偏低,大概是因为我比六年前的自己要长高不少。那年我花了半小时才用美工刀一点点刻出来的笔画,如今被岁月冲洗得只剩下一些浅淡的印痕。
简凝眯眼打量了会,随后从包里翻出一把多用指甲刀,顺着陆笙南三个字的笔画刻起来。见我不解,她淡淡解释:“别这样盯着我看,我答应了她的。”
“答应了什么?”我问。
“她希望这个名字能一直存在。照我看,再过几年肯定会消失。既然来了,就顺手帮她加深下好了。”我怔怔地看着简凝一笔一画地刻着,鬼使神差地拿出随包携带的小刀,将自己的名字也认真地加深了一遍。
大功告成后我们退后几步,她拍着衣袖上粘着的木屑,我则满意地打量着自己重新加工后的作品,彼此默契地相视一笑。那一刻我又忍不住缅怀起过往,我当然明白岁月不能回头,但如果可以,我多希望那年的自己和陆笙南能按照我们希望的那样走下去,或许在另一个平行世界里,我们真的还相爱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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