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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灵境也会问自己,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没错,最初她觉得也许对面这个人会喜欢她——但是那并不是认真的念头,只不过是跟体内的另一个自己开个玩笑。前所未有地盼望着夜晚,她得以名正言顺地蜷缩起来,被子制造了一个比窗外更彻底的黑夜,伸手不见五指,可以假装自己已经睡着了。那一晚,小潘咚咚地敲着门:“我跟你说灵境,那个不是他女朋友,那姑娘叫幽幽,当年是我的后援会长,姑娘自己都跟我承认了,根本就没有谈恋爱就是答应了帮关景恒一个忙,灵境,你出来好不好……”她从床头捡起一本厚厚的时尚杂志丢在门上,门外只安静了一秒钟左右,小潘仍然不肯屈服:“相信我,我的后援会长从没有试着想跟我睡觉,却跑去上关景恒的床,那绝对绝对是不科学的,灵境……你别吓我……”她忍无可忍,跳下床把门打开,小潘吓得倒退几步,见到她脸上干干的,只是一脸怒气,反倒放了心。“我现在就上吊去,”灵境的声音略微沙哑,“你给我滚远点。”门已经重重地关上,她却听到小潘一声长长的叹气。
她用力地靠着门,小潘叹息的声音像是被她的脊背吸了进去,引得她重重地一抖。因为有地暖,木头地板坐上去温温的很舒服,舒服得让她很想叫小潘进来一起坐着,可是有点不好意思。小潘不明白,他刚刚说的那些事让她的感觉更糟了。关景恒宁愿随便找来一个女孩冒充他的女朋友,也要离朱灵境远一点——让这句话在自己的脑子里清晰地浮出水面,也是需要很大勇气的。她抱紧了自己,膝盖正好对准了心脏的位置。她总算想起来那个瞬间了。钢铁侠坐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空椅子中间,问他:“你们目前的创始团队,最大的隐患,在潘垣身上……你是真正的leader,我想听听你对这个是怎么看的……”也许钢铁侠还在斟酌字句,关景恒已经简单地回答:“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只要想起那个瞬间,她就能闻到满屋子的咖啡香。
就是那一刻,她感觉到了那种痛苦——痛苦在日后被放大了无数倍,可起初只是一点蒸汽一般似有若无。她当时却以为这是无关紧要的事,因为她清晰地看见了他的渴望。这其实是平常事,她在上班时间已经见识过了很多人的渴望,她已经习惯地把这当成工作的一部分。只不过,当这种千篇一律的渴望被丢到关景恒眼睛里,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瞬间将他映照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她想要再好好看看这个截然不同的他。比起那个舞台上清秀紧张又小心翼翼把自尊捧在手里的新人歌手,这个他要动人一百倍。因为他好像终于飞起一脚把那一捧自尊踹得粉碎,然后安然无恙地注视着眼前的征服者。可惜,一切已经转瞬即逝,这样的一个关景恒与她无关。
她迅速地站起身来飞奔回到床上去,紧紧地把自己塞回到被子里,就像童年时的夏夜,窗外打响一个炸雷那样。我不是不知道,人生原本就是白驹过隙,我并不是不知道。
现在她经常早早上床,本来带着电脑,打算先回复一些邮件,却在某个奇怪的时刻没有征兆地滑进黑洞里。这样的睡眠却又不可能完整,就像此刻,骤然清醒,怀着希望以为离天亮已经不远——然后看到了不过才凌晨一点半。她打开门,到厨房去找水喝,她希望微信里会有一堆依然没睡的同事,此起彼伏地在工作群里聊些正事或者废话,这样她就可以加入他们,装作一切都好。
客厅里,小潘在跟一个陌生人谈笑风生。她恍惚以为又来了一个新的房客。小潘指着面前的电脑屏幕,前仰后合地笑着。陌生人转过身来,非常礼貌地对灵境欠了欠身:“Hi,灵境。”一时间灵境不知道该做何反应,自己这一身小熊睡衣实在是太尴尬了。
陌生人倒是不以为意地站起身,一副已经非常熟稔的样子,走到厨房去拿了一罐啤酒。其实他不是陌生人,他是韦明江,MJ特意帮粉叠找来的CEO——只不过当灵境在办公室以外的地方见到某些工作中打交道的人,总是在一刹那有点恍惚。与粉叠的投资协议最终签订的时候,MJ追加了五十万人民币,作为韦明江第一年的年薪——对于韦明江来说,这已经是打过友情折扣的价格,可他的薪水已经远远超过他的两位老板之和,也就是说,粉叠最好在第一年的时间里争一点气,不然,就没有钱在第二年的时候跟这位CEO续约了。“我刚刚去见了个人,聊着聊着就这么晚了,我得回公司去拿东西,结果他们已经锁了门,我只好到潘总这里来拿一下钥匙……”从来没听人这么称呼过小潘,灵境感觉头皮都发麻了。
小潘一脸坏笑着,抱了几罐啤酒出来,自然而然地丢给了灵境一罐,又被灵境丢了回去。“这个钟点关景恒不在家,”小潘意味深长,“大韦你说他能去哪儿呢。”啤酒罐在地上百无聊赖地滚了一段路,灵境弯下腰还是捡了起来,弯腰那个动作正好能缓解此时心里那一阵带着些微刺痛的怯意。“我在想会不会他睡着了,”大韦笑道,“可是灯都开着。”“算了吧,谁信……”小潘兴奋地把电脑拖到灵境面前:“你看看这个亲爱的,我美不美?”
屏幕上是一个小潘巨大的特写镜头,小潘的头发乱如鸡窝,裹着一件随处可见的羽绒服外套,站在寒风里瑟瑟发抖,灵境按下了“播放”键,一副很可怜的打扮的小潘动了起来,开始露出傻傻的微笑——真是作孽,即使这样糟蹋自己的形象,你第一眼看到的仍然会是他那双轮廓完美的眼睛。骚货。这是一段只有两分钟长度的小视频,但是不仔细看的话,很多人会忽略这其实是个宣传片。粉叠的logo和二维码被放在片尾一个小小的角落里,并不好找。剧情很简单——如果那能称得上是“剧情”的话,所有的剧中角色都是小潘一个人演的,第一个小潘裹着一件旧大衣瑟瑟发抖;第二个小潘戴着高高的厨师帽在忙碌的大厨房里颠勺,火苗蹿起来差点烧到他的帽子;第三个小潘从写字楼里出来慢慢地朝着地铁站前行,也不知是不是太恍惚走成了一条弧线;给客人送完外卖的小潘;抱着一堆设计图纸戴着一副夸张的大眼镜挨骂的小潘;踩着滑板从高处漂亮地俯冲下来果然重重摔倒的小潘……音乐节奏变快了,一瞬间碎裂一样的灯光之后,形形色色的“小潘”云集在了一个硕大的体育场里,准确地说,是体育场观众席的最前排,身后欢呼声如潮水一样渐渐拍岸,你很容易就能相信,那片只有影子的人山人海里,每个人都长着这张小潘的脸。然后,一秒钟的绝对寂静,满场倒数五、四、三、二、一——焰火升腾,巨星出场,巨星当然依旧是小潘,这个巨星的造型略为夸张,比几年前舞台上的小潘的样子更为妖艳。镜头拉远,观众席上,荧光棒渐次闪亮成了一个巨大的蝴蝶的形状;在镜头给到巨星特写、乐曲前奏开始的时候,巨星摘下了彩色假发丢进人群里,欢呼声剧烈得带上了杀意,他再用一个非常轻巧的动作在脸上抹了一把,卸掉妆的脸冲着镜头迷人地一笑——是小潘常常对着镜子练习出来的那种微笑。他将麦克风放在嘴边,作势要开嗓却又没唱,只是甩掉了外套,露出里面简单的纯色T恤——他终于开始唱了,观众们听见的却是万人的合唱。观众席前排的所有“小潘”都甩掉了外套,甩掉了暗示他们职业的外衣,每一个观众“小潘”都不再分得清彼此,台上的巨星“小潘”跳了下来,非常自然地融入到了这些“小潘”里。合唱声渐渐变弱,屏幕上升起一行字:“那个闪闪发光的人,其实他离不开你。”灵境相信,不管观看的人有没有注意到此时右下角的二维码,他们都能记得住屏幕上这无数个小潘。
“虽然后期还没做完,不过我好看吗我好看吗?”小潘越是问得急切,灵境便越不想承认。她故意说:“背景音乐倒是真的很不错。”
“我也觉得,”大韦把啤酒罐捏瘪了,像是用金属声表示赞同,“这是关景恒自己写的,很厉害。当然,也是为了省钱。”灵境知趣地保持沉默,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不是我说,”小潘索性把电脑抱起来,换个角度欣赏自己的面部特写,“当年发专辑的时候,他号称好几首歌的编曲都是他自己,那个时候他要是能拿得出这样的东西,他们公司也不至于那么快放弃他。”
因为他并不是那种真正的艺术家,他只是不小心捡起了上帝从指缝间滑落到草地上的才华。他懂得这个礼物的珍贵,却并没有被赋予“创造”的任务。这也许就是他所有痛苦的源头。你们并不懂得,灵境想,我懂,不过,懂得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们过几天打算在微博搞一个活动,你看最后那个镜头——小潘走进了观众席里,”大韦对她解释着,“我们推送这条视频的时候,就问一个问题,最后的那张大合影,究竟哪个才是巨星‘小潘’本人。答案在这儿,你看,这个‘小潘’手上的那个手环没摘下来……”“原来是找不同游戏。”灵境笑了,“很妙呢,说不定真的会有很多人转发。”
“保证足够多的人转发,不就是我的工作嘛。”大韦想要继续说的时候,关景恒终于回电了。
“我就是得拿我的电脑,明天一早得带着它跟人开会去……你就在附近啊?那你来潘总这里让我搭个顺风车……”大韦总是对关景恒直呼其名,却非常正式地称呼小潘为“潘总”,小潘虽然不表露,可是他对这点其实是受用的。
“你叫他上来嘛,就上来一下,我把这段片儿给他看看,他还没看过……”小潘得意地凑了过来,灵境刚好后退了几步,把大韦身旁的位置空出来。
“不然你上来一下?”大韦问,“今晚住公司——其实我也想,可是明天要开会我得换衣服……”
“你穿他的就行了!”又是小潘的噪音,“他的衣柜在厨房里,你随便选。”
灵境像是怕冷那样,迅速地走回房间关上了门。也许等一下就能听到小潘开门,然后就是关景恒说话的声音了,为什么要这么慌呢?真该永远被钉在耻辱柱上。她钻回被子里,为了快点逃避这个满心羞耻的自己,迅速关上了灯。在黑暗里,听听他的声音就好。这一点点念想跟喜悦,足够撑着她过完这个星期。似乎已经等了很久,却只听见大韦出门时,跟小潘道别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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