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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出的暗器全数钉在孙小六的躯干和四肢上。
他们也显然是在目睹孙小六硬生生吃下这些暗器的时候受到了极大的惊吓,好半晌说不出话来。
孙小六依然像个“大”字般的站着,又追问了一声:“怎么样?二位长辈。
” “方才你小子这身法已经道出了来历—这是当年北京飘花门末代掌门孙少华的一招‘漫天花雨’。
你,可是孙少华的传人?” 另一个也接着道:“咱二老有言在先,既然知道了你小子的出身来历,今日之事也就作罢了,更何况—”说时竟压低了声,有如自言自语地继续说下去,“怎么会是飘花门的后人?怪哉怪哉!” “我是姓孙,我叫孙小六,可我是不认得什么孙少华不孙少华的。
” 两老头儿闻言不由得一怔,当即收了势子,相互欺近两步,交头接耳起来。
过了好半晌,才同声喝问道:那么飘花掌孙孝胥又是你什么人?” 未待孙小六接腔,偏在这间不容发的一刻,小五像是早就提防到有此一问的态势,猛然抬手按住她弟弟的后肩,借力撑身跃起,一记鹞子翻身跃出五尺开外,抢道:“他的一身功夫都是我教的,你们有什么事不明白,就问我好了。
” 我看不出小五这一筋斗翻出去有什么大了不起之处—所谓前空翻,那本事自凡是练过几天徒手体操的都能凑附,远不及几年前我从郭家厨房顶上窥看她从孙老虎手下救出小六的一手凌空翦腿来得神奇又优美。
可那两老头儿却仿佛各叫人封点了什么周身要穴的一般,右首咳嗽连声的一个张着大嘴,露出一口烂牙,左首黏鼻尖嗓的一个猛眨着眼皮,直要滴下泪来的模样儿。
“飘花门向例不传女弟子,你—你怎么?” “如此看来—我说品才啊—咱二老这一回莽撞了。
真个是强中自有强中手,能人背后有能人哪!这个差使,恐怕是交不了了。
” 给唤做“品才”的也连连摇起头来,止不住又咳了几嗓子,才唉声叹道:“交不了差没什么,只可惜这么高的身手、这么深的内力、这么好的师承,却如何甘心情愿维护一帮国家民族的败类呢?唉、唉、唉—呀!”说着,瘦削如髑髅的脸上那一双深陷的眼珠子倏忽朝我一瞪,接着道,“姓张的!你跑得了一时、跑不了一世;逃得过今朝、逃不过明日。
咱二老即便认栽去了,你终究是要受天理国法的制裁的。
别忘了把老夫这话也同你老大哥、还有万得福那二厮交代。
用才,咱们走!” 话才说完,两老头儿身形不改,直愣愣朝后弹退,犹似两枚炮弹一般地蹿出几十丈外,径没入几十株樟树和相思树的树冠之中。
孙小六连忙冲步上前,往后院和院墙外的杂木林鸟瞰了一阵,十分懊恼地嗫嚅道:“真叫赖皮—他们破不了我的阵,却从背后这一头混进来了,看样子后院也要布一个—” “小六!”小五却突然一声喊,但见她两手环胸,神情出奇地严峻,“我问你,你打哪儿学来的‘漫天花雨’?” 孙小六掉转身来,往自己通体上下打量一遍—我也才看清楚—他的手臂、前胸、两胁、腰腹以及裤裆和双腿之上密密麻麻钉着一大堆晶光闪亮的玩意儿,不消说,正是他先前用那招什么“漫天花雨”的身法给硬吃下来的暗器,而且果然并不是什么甩手镖、袖箭、飞蝗石、铁蒺藜。
从射入的角度看去,倒像是一片一片超大号的图钉,只不过钉帽都是角锥形的,孙小六顺手拔了几个下来,可见角锥帽前插入衣衫的部位全拱成了圆弧状的尖钩—显然,它们原先是两寸多长的刺针,只不过在劲射而入的瞬间给孙小六的某种护体神功给抵折了,才变成挂钩的模样。
“小六你的皮还真够厚。
”我失声叫道。
“我哪够看?”孙小六嘿嘿一笑,扯开那件破夹袄的盘扣,露出里头那件白内衣的一部分,“全是‘面具爷爷’的衣靠了得。
” “小六!我问你‘漫天花雨’是打哪儿学来的?”小五抬手朝我脸前晃晃,有如交通警察拦路,禁止通行—也就是不准我说话打岔的意思。
孙小六一面继续拔着身上的暗器,一面咕咕哝哝敷衍着,过了天长地久的几秒钟罢,忽然间像是找着了下台阶,眉眼一开,笑道:“你不是说你教的吗?” “少贫嘴!”小五说时从脖子根往上泛起整片的潮红,还分神狠狠瞪了我一眼,仿佛是说:小六嘴这么贫,非你给教的不可。
我想要辩解,可说什么又都嫌多事;小五却严辞厉色地说下去:“你明明知道我是唬弄他们的,说!” “你凶什么凶啊凶什么凶啊?你凶就有理啊?你凶就对啊……”孙小六撒着赖,姊弟俩接着又来上一段夹七缠八的口角—最后还是孙小六认输,迸出两句: “是—是那个飘花门的掌门嘛。
人家不是说了吗?” “那位老掌门已经过世三十多年了。
”小五那只交通警察的臂膀这才悠悠放下,双手环住胸口,嘴里却一字不肯放松。
“那就是那个孙笑什么东西—” 这话还没说完,小五不知使了个什么样的手法儿,环胸的手看似纤毫未动,但是在她和孙小六之间却倏忽亮出一只长着葱白粉嫩手指头的巴掌,那巴掌当即结结实实烙上孙小六的左颊,留下五指红印。
我猜孙小六并不觉得疼—彭师父把他当成个沙袋那样揍,他都不疼,这一耳刮子应该不算什么。
可是他随即捂住了脸,又冒出两泉眼泪,双唇抖颤着,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却因这委屈极深,或者是惊吓太大,竟至说不出话来。
倒是小五也噙着泪、抖着唇,哽声说道: “孙孝胥—你想说的是孙孝胥么?孙孝胥就是爷爷,咱们的爷爷就是孙孝胥。
爷爷早就死在新生戏院那场大火里了。
” 孙小六闻言抢忙抬袖子一抹眼眶,皱绞双眉,猛里露出孙老虎那种剑拔弩张的气色。
他昂昂下巴朝天空看了看,眨巴眨巴眼皮;垂垂头朝楼板望了望,又眨巴眨巴眼皮,最后居然扭头冲我道:张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里根爷爷’的故事吗?” 我点点头。
“‘里根爷爷’如果是我爷爷的话,那我爷爷就根本没死呢!” 里根,当时仍在第一届届内的第四十任美国总统,曾经是好莱坞著名影星,通常扮演正直、善良而带些柔性气质的西部英雄。
自银幕淡出之后担任过很长一段时间的加州州长。
一九七六年争取共和党提名竞选总统失败,而在一九八年卷土重来,非但顺利获得党内提名,还以压倒性的胜利成为美国有史以来最年长的总统—当选那年他已经六十九岁了。
两年以后,台湾从南到北的玩具店、菜市场和地摊上都出现了一种铁定出自仿冒的胶皮头套,以里根的头脸为模型灌铸而成,彼时若有人戴那头套上街,的确会惹人侧目嗤笑一阵,然而不须几日,里根那张松皮赘肉的老脸便为一批批妖魔鬼怪的脸所取代了。
一旦退了流行,没有人会在街上看里根一眼半眼—这张脸要比任何一个平凡人更平凡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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