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桥来,虽然这么一动弹,搭桥之人皆在泥中陷得更深,稀泥已经没齐到胸口,但人人奋勇,脸上并无多少畏色。
庾燎本骑在骏马之上,此刻马亦陷入泥中大半,只有脖颈还露在外面。
他咬牙用短刀扎入马股,那马儿壮硕神骏,奋力一跃,挣扎着跳起来数尺,但落蹄之时,便沉得更快。
庾燎毫不理会,借势一扑,却是稳稳站在那人桥之上,顿时回手,从淤泥中拉起梁涣。
那些散落于人桥周围的兵卒相互救援拉扯,有越来越多人搭成人桥,也有越来越多的人爬到了人桥之上。
虽然搭作人桥的兵卒被这么一压,越陷越深,渐渐被泥泞涌上来,没过脖颈,但咬牙不言,只仍奋力举顶起同袍。
庾燎和梁涣与士卒一起,奋力将更多人拉上人桥。
岸上那千余攻桥士卒见状,士气大振,厮杀甚是惨烈,而泥沼中的人桥也渐渐朝着栈桥越延越近。
待近到一箭之地,李嶷便分出弓箭手,朝人桥上攒射。
庾燎等人凭借一股绝地求生之念,冒着箭雨,虽死伤无数,仍旧前赴后续。
又过得片刻,李嶷等人的箭支用尽,庾燎率着泥人似的梁涣等人,竟趁机攀上了栈桥。
双方在泥水之中混战。
因栈桥狭窄,又在浊水之中,厮杀间无数人跌下栈桥,有人挣扎着攀上栈桥,有人陷入泥泞中再难自拔。
因双方皆是满身满脸的泥,混战片刻之后,尽皆无法分辨敌我。
庾燎早就盯住李嶷所在,更在梁涣诸人的掩护之下,凭着一股悍勇之气,借着这混乱奋力朝李嶷处行去。
待行至李嶷近前,梁涣早夺了一柄长刀,看准时机拼力朝李嶷砍去。
李嶷本正与数名敌卒缠斗,听到脑后兵刃破空之声,本能将头一偏。
梁涣临阵经验极佳,这一劈便改作削,只砍得李嶷身上铁甲咣一声,李嶷却是回手一刀,划破对方身上盔甲,梁涣闷哼一声,不顾身上血水迸出,又是一刀狠狠砍下。
李嶷挥刃格挡,梁涣长刀脱手,但他既有拼死之心,当下仍旧飞身扑上,另几名亲卫一拥而上,围攻缠斗。
庾燎终于有机会张开随身所携的强弩,抽冷子突然一箭朝李嶷射去。
李嶷却是头也不回,夺过一名敌卒的刀,回手一掷,庾燎箭已脱弦,却被李嶷掷刀所伤,一个跟斗便栽下栈桥,这一箭便失了准头。
庾燎受伤栽入泥沼,梁涣狂声大叫,拼命缠住李嶷,更多庾燎残兵亦疯了一般,浑不顾镇西军的砍杀,拼命朝李嶷攻去。
栈桥本就十分窄小,混战之中,李嶷便陷入敌人围攻。
数人一拥而上,梁涣从背后死死抱住了李嶷,李嶷回手抽刀插入梁涣背心,梁涣口鼻鲜血喷涌,却拼死不肯撒手。
泥沼中的庾燎早瞄准了李嶷,又狠狠射出一箭。
李嶷奋力一挣,终于甩开早已气绝的梁涣,眼看避不及这一箭,忽然泥水中有一人翻上桥,就势飞起一脚踹倒李嶷,那箭便擦着李嶷额头飞过,射穿那人大腿,那人闷哼一声,扑在李嶷身上,撞得他胸口发闷。
扑倒李嶷的正是老鲍,他啐出一口泥水,庾燎第二箭又至,李嶷抱住老鲍就地一滚避过。
正在混战对敌的镇西军士卒发现险情相助,不知何人扔出一面盾牌,李嶷随手接住,箭支又至,深深扎透了盾牌,震得老鲍腿上箭伤流血不断,老鲍又吐出一口泥水,骂道:“这个庾燎,怕不有六十岁了,还有这么大的臂力!”话未说完,又是一箭射到,李嶷挥盾挡住,远远注视着泥沼中正在缓缓下沉,却兀自全神贯注、搭箭瞄准自己的庾燎。
便在此时,岸上一阵喧哗,原来正是裴源领兵赶到了。
他们在上游正撞见想绕路渡河的那千余名残卒,一番激战之后,全歼敌人,所以才到得晚了。
这下子,栈桥这千余残卒便被前后夹击,陷于合围。
李嶷和裴源所部相合之后,本就数倍于敌,不过片刻,便将那近千残兵砍杀殆尽,便是有零星逃散,亦被裴源率人驱赶着陷入泥沼之中,再难动弹。
战事既缓,老鲍便趁隙咬牙拔出腿上的箭。
鲜血喷涌而出,他从衣襟上撕了布条,牢牢绑住伤处,血冲开他腿上的泥,他满不在乎,索性又往伤处糊了一把泥,终于堵住了血。
李嶷拿盾牌挡着仍不断射来的箭支,一边问老鲍:“你戴着什么护心镜,适才撞得我胸口都发闷。
” 老鲍扭捏片刻,终于从怀里掏出一物,居然是一枚煮熟的野鸭蛋,只是适才他那一扑,蛋已经被撞碎瘪了,皮破肉绽,碎壳之下挤出娇嫩的蛋白与蛋黄。
李嶷不由冲他一笑:“这会儿你是伤兵了,归你了!” 老鲍嘿嘿一笑,将那野鸭蛋无比珍惜的重新塞入怀中,嘴上却说:“别以为我会分你一半。
” 庾燎一箭接一箭的射出,眼看桥上情形逆转,自己所部残军尽遭砍杀,李嶷身边的护卫更是越来越多。
庾燎毫不气馁,只是泥泞渐渐陷到他腰际,他自知再难幸免,只不过尽最后一分心力而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反手摸箭袋,混着泥水的箭袋空空如也,原来已经射完了所有箭支,他扔下强弓,泥水正缓缓没过他的胸口。
李嶷看着泥水没过所有人的脖颈,泥沼中终于有士卒忍不住放声哀叫起来,很快,哀叫求救声响成一片。
老鲍看着不远处缓缓下沉的庾燎,遥遥点了点下巴,问:“扔个绳索把他拉过来?” 李嶷摇了摇头。
这样的人,一定宁愿和自己的大军死在一块儿吧。
裴源说:“若是活捉了庾燎,孙逆叛军的士气想必会受重击。
” 李嶷叹息一声,终于还是点了点头,裴源忙命人射出早就准备好的绳索。
射箭的人乃是裴源的亲兵,准头极好,将系着绳索的箭支不偏不倚射在庾燎面前半尺处,只要庾燎一伸手,就能拉住绳索。
裴源遥遥看着庾燎伸手拉住系着绳索的箭支,唇边不由浮起一缕微笑,却见庾燎用力将箭支远远掷回,裴源唇边那丝笑意便不由僵住了。
庾燎这一掷,因为用力,反令他在泥沼中陷得更快了,他却一语不发,神色坚毅。
方圆数里之内,数万人深深地陷在泥沼中,哀号声响成一片。
镇西军诸人神色肃然,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在泥泞中挣扎。
半炷香之后,便是没顶之灾。
只不到一个时辰,数万人马被泥沼吞噬得干干净净,一片混浊的泥水中,浮着数百面庾燎大军的旗帜,又过得片刻,这些旗帜亦缓缓陷入泥水中,再无半分痕迹。
风吹过,水中苇叶微微摇曳。
乌云散去,天竟然晴了,偏西的太阳迸发出万丈光芒,照在渐渐澄清的水面之上,反射万点金光。
镇西军众将士看着数万人被这泥沼吞没,此刻方才欢呼雷动。
李嶷设下这般妙计,所有人依计而行,却也十分凶险,不料真的大功告成。
裴源不由笑道:“此乃前所未有之战,竟真能陷杀庾燎三万人,注定彪炳青史!” 老鲍脸上的泥都已经干了,一搓就沙沙地往下掉。
他腿上有伤,上马不便,李嶷便托了他一把,这才自己也认镫上马。
老鲍在马背上坐定,从怀中掏出那只野鸭蛋,细细剥了壳,咬了一口,到底还是递给了李嶷。
李嶷也不推辞,接过去也咬了一口,又将那还剩了大半的蛋还给他。
老鲍小心地又咬了一口野鸭蛋,慢慢嚼着,吃得爱惜无比。
李嶷注视着残阳瑟瑟,里泊浩浩汤汤,水光反映余晖,半天霞光,便如万里明镜铺满道道红绸一般。
想到陷在泥中仍朝自己一箭一箭射出的庾燎,想到那数万身经百战之卒,今日皆葬身此处,他忽然意兴阑珊,不由叹了口气,掉转马头,说道:“走吧。
” 李嶷陷杀了庾燎数万大军,两日后,凉州守军即放火焚城,仓皇弃城而逃,勤王之师就此收复了凉州。
但凉州城中也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百姓无片瓦遮身,亦无果腹之粮。
幸得裴献攻下焉州之后,派人送来些粮草,李嶷留下大半给焚城之后的百姓以解燃眉之急,余下的粮草,亦仍只能勉强一日二食。
“还是得想法子。
”裴源满腹牢骚,“好好一座凉州城,偌多粮草,竟然一把火给烧了,浑不顾城中百姓的死活!这帮逆贼,不愧是孙靖的部下!” 李嶷伸出食指,蘸了蘸碗中凉水,在案几上涂画:“再往南,就是望州城,那是西行商贾必经之地,素来繁华,咱们要想弄粮草,得奔望州去。
” 裴源道:“大将军不是遣人送信来,让咱们与大军会合之后,再往南。
” 李嶷道:“孙靖得知凉州之事,必遣重兵至鹄儿关一带,阻击大将军所率大军,咱们绕到望州,想法子弄粮草,亦可杀得孙靖一个措手不及。
” 裴源明知拗不过他,只得道:“那你可不能再拿自己作香饵!” 李嶷笑道:“行,答应你了,便是要做香饵,定然带着你一起做饵!” 裴源哭笑不得。
庾燎三万大军被陷杀、凉州焚城的消息,经飞马传报入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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